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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场愉快的逃亡总好过一段乏味的旅游—

那一夜我们睡在山腰。虽然背风又是夏季,可是到了后半夜也冷得慌,偏偏简易帐篷都没有一个,我只有按着本能往火边挪啊挪。忽来一阵风,火苗往我身上飘,我又吓得赶紧往回滚。如此来回数趟,简直不能入睡。

萧暄被我吵醒了,迷糊着问:“怎么了?”

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萧暄说:“睡吧,明天还要走一整天路呢。”

我见他实在困。又想这一天他又是跳水救我,又是为食物奔走,还背着孩子走了半天路,想必是累坏了,便说:“我知道了,这就睡,你也睡吧。”

萧暄躺回去。我移了个适中的位子,也躺了下来。开始觉得稍微暖和了一些,可是睡着又渐渐冷起来。我迷迷糊糊之中往暖和的地方挪了挪,终于挨不住疲倦,睡了过去。

似乎只是那么一闭眼,天就亮了。我吸着鼻子张开眼,忽然发现胸前横了一只胳膊。我眨眨眼,转过脑袋,看到萧暄同志睡得正酣的一张脸。呆住两秒,我一拳将他打飞。

萧暄殿下滚了几圈停下来,揉揉眼睛,打着呵欠:“一大早的,发什么神经啊?”

我在地上找一根粗点的树枝,硬一点的石头也行,再不济就用腰带。

萧暄说:“得了得了。又没把你怎么。不压着你,就你那折腾劲,我们全都不用睡觉了。”

我气得哆嗦:“你这个猥琐男!”

小觉明问:“什么是猥琐男?”

老和尚翻译:“就是未经女孩子同意摸女孩子手的男人。”

“可是哥哥没有摸姐姐的手啊。”

“那更严重,他都抱了她一晚上了。照理,他们该马上成亲……”

我“噌”地拔出萧暄的剑,老和尚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吃早饭的时候,萧暄又收到了一封飞鸟传书,说:“我们不往东走了,直接往北。”

我问:“有什么区别?”

“往东是城镇集市和等待着我们的杀手,往北走是茂密的森林和等待着我们的野兽。”

我说:“听你的。”

低智商的野兽总比高智商的人类好对付。

萧暄面沉如水。我想,他大概是想起了十年前那次出逃,百名壮士送他出关,甚至还搭上了好友性命,才换得他平安。这次北行,他担心会再次付出沉重代价。

往北走,渐渐上山。觉明照旧由萧暄背。让我惊讶的是老和尚,看着也一把年纪了,身手敏捷,密林里穿梭自如,我望尘莫及。再看萧暄,也是步伐矫健,如履平步。这练过功夫的人就是不同啊。

中午的时候,终于爬上山脊。我累得一身大汗,两只脚直打战。

老和尚看着我,怪同情的:“歇一下吧。下午沿着这条山脊走,再露宿一晚,明天中午就可以出山了。很快就到仁善县。”

大和尚带着小和尚打坐调息,萧暄坐到我身边,鄙视我:“瞧,我就说了,平时要多运动。”

我很狼狈:“如果不是带上我,你们早就走了大半路了。”

萧暄捏捏我的脸,给我打气:“别凄凄哀哀的,一点都不像你。来,唱支歌听听。”

“好,”我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萧暄忙不迭捂住我的嘴巴。

小觉明已经听到,问师爷爷:“小尼姑为什么不高兴啊?”

老和尚说:“因为她不想出家。”

“为什么不想出家啊?”

我挣脱了萧暄,笑道:“因为人家小姑娘想嫁你呀!”

萧暄气得抓狂。老和尚笑眯眯。小觉明有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想嫁我?”

我继续诓他:“因为我们的小觉明将来会做大官,女孩子都会想嫁你。”

“可是师爷爷说和尚不可以娶亲的啊。”

我笑:“那你不做和尚就得了。”

萧暄几乎要掐死我。

我来了兴致,一路上教小觉明唱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萧暄在前头冷笑。我想萧暄这次明明是出逃还带上一个孩子,显然是这孩子有不能留在齐国的理由,那这个祖国显然不是这孩子的花园。只好换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老和尚咳嗽。也是,这孩子是孤儿啊。再换:“我是一条小青龙,我有多少小秘密……”前头两人齐声咳。这都不行?只好再换:“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老和尚和萧暄两人喉咙都快咳破了。我“哈哈”大笑,笑声在林子里回荡。

山脊没有灌木,树木也较稀疏,比先前要好走许多。我身上的汗被风一吹,猛一阵凉,打了一个喷嚏。

萧暄回头:“怎么了?”

我忙说:“没什么。走你的。”

他皱着眉看着我,然后挽住我的手。这只是个很简单的动作,可是却极其有技巧,我顿时感觉有一股力托着我的一边身子,脚下立刻轻松了许多。

我感激道:“二哥你真好。”

萧暄理所当然:“我当然好。”

就这样走走歇歇,傍晚时终于到达最高点。

老和尚十分激动,站在最高峰,像根避雷针,袈裟被风吹得涨鼓鼓的,如同一面张开的滑翔伞。感叹道:“老衲有十来年未曾登上玉龙山的顶峰了。上次登顶,还是同虚源子那个老道,在这里品茶对垒论禅说道。”

我听了,笑道:“不说佛道不相融,光是在这大风顶上喝茶下棋,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若是有心,闹中亦可取静,随便找个茶馆不就行了?”

萧暄恨我恨得牙痒痒:“大师只当她说话放屁,不必介意。”

老和尚却笑:“小敏施主这番话颇有禅意,不愧是要母……”我脸色一沉,他改口,“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啊。”

我满意。私下抓过萧暄来问:“你到底欠了这老秃驴什么东西,怎么突然抱起他的大腿来了?”

萧暄嗤之以鼻:“我为人宽宏大量,且尊重老人!”

我冷笑。

老和尚在山头感叹了一番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等等我一窍不通的东西。

俯视群山,我想起毛爷爷的语录,里面有一句:“苍山似海,残阳如血。”这是这番壮丽景色的写照。

老和尚感慨完了,道:“下山吧。在山腰上找个林子扎营,好好休息一晚。”

也不知道是我们中的谁人品爆发,居然给我们找到一个山洞。

老和尚似乎很有经验,看后说:“以前住过野兽,不过已经走了好久了。洞口林子密,升火外面看不到。”

得,还得再在野外将就一晚上。

这晚我学乖了,抱着小觉明睡。六岁的孩子没性别,他肉嘟嘟热乎乎的像个小暖炉,我们俩都睡得很香。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忽然被摇醒,萧暄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他悄声说:“你带着孩子先下山。”

天还是黑的,我半睡半醒,揉眼睛:“这么急?”

萧暄的确很急,一把拉起我,又要去拉觉明

这时老和尚从洞外回来,一见萧暄,急道:“王爷,你还没走?”

我这下清醒了,知道情况有变。我说:“二哥带着觉明先走,我找地方躲一躲,老和尚去对付追兵。”

萧暄急道:“你说什么?”

老和尚点头:“如此甚好!”过来在觉明身上点了一下,孩子继续熟睡。

萧暄断然否决:“我不会把她丢下,要走一起走。”

我说:“带着我只有大家一起被抓的份!”

萧暄气:“躲?他们带了狗,你能往哪里躲?”

“就躲这儿,”我说,“洞深,又有野兽的气息,狗不会来。再说我有药。”

萧暄说:“不行!”

老和尚说:“很好!”

萧暄:“大师!”

和尚:“王爷请以大局为重!敏姑娘聪明机灵,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死秃驴,我要是真的因此牺牲了,你给我修祠堂天天念经超度?

萧暄痛苦得要死,眉毛纠结在一起,表情狰狞,嘴硬:“不能丢下你!”

我很理解。这局面好比悬崖,我们一起抱着一根藤,藤只能负担一个人。一个人要放手跳下去,另一个稍微有点良心都接受不了这个牺牲。可两人抱在一起只有死。

不不,咱们交情还没好到一起死。

萧暄忽然说:“不如让大师带着你走。”

我笑了起来:“那帮人马摆明了是来追你们三个的,即使我被抓住了,看在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我爹又是谢太傅的份上,也不会杀了我,顶多受点皮肉苦罢了。老爷爷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要再拖累他的好。”

当然,我很久以后才想到,即使赵家人不杀我,濒临疯狂的谢昭珂小姐也会亲手解决我的。子啊……

老和尚侧耳听到什么,催促道:“动作快点!”

萧暄拖着我往外走,我不耐烦,甩开他的手:“私奔又不至于杀头,你们快快滚,别连累我!”

老和尚拉着萧暄就要走。萧暄两眼冒火,这时他抱着的小觉明忽然动了一下,他一愣,似乎才想起这孩子。

我笑,摇了摇腰上那个香囊:“先带孩子去安全地方,然后回来找我。”

萧暄直直盯着我,目光像两道探照灯一样照耀出我光辉高大的形象。

我冲他笑。他一咬牙,扬手将那把长剑丢给我。

老和尚叫:“王爷!”

萧暄道:“拿着这把‘结绿’好防身。”

我哭笑不得。王爷啊,你是要我用这剑来防身还是自尽啊?

萧暄命令道:“待在这里别乱跑,我一定回来接你!”

老和尚终于风风火火地拉着萧暄走了。我躲进山洞里,一边把那些动物骨头尽量往外扔。洞越往里走越窄,我最后只得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

被水冲过以后,身上常备的防身药自然没了,这几日拣的草药还没机会加工,现在也只得碰运气。

没过多久,就听到树林里的鸟儿呼啦啦被惊飞的声音,然后有狗叫声传了过来。果真如我所料,狗闻到了残留下来的猛兽的气息,只在洞口叫,并不敢进来。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凌大人,这里有山洞!”

“大人,灰还是热的!”

杂乱的脚步声和犬吠声中,一个冷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进去搜!”

几个士兵打着火把进了洞。我躲在最里面,身体又几乎嵌在岩石的阴影里。那几个壮年男子走到离我还远的地方就回头报告:“大人,后面进不去了。”

男人道:“他们带着女人和孩子,走不快。”

“大人,他们好像往东面去了。”

男人果断下令:“继续追!”

我松了一口气。

人声渐渐远去。我缩在冰冷的岩石夹缝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出去。树林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要被吓一跳。

就这样待了大概有大半个小时,我终于爬了出来。活动一下冻得“咯吱”作响的关节,把萧暄的嘱咐抛到脑后,借着稀薄的月色往树林里钻。

那一瞬间一股劲风夹着脆响向我后背袭来,我防备不及,只听“唰”的一声,背上猛地一阵火辣,然后被打趴在地。

剧痛让我眼前一花,剩余的理智让我没叫出声来。

摔倒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爬起来继续往林子里跑。

可是才跑出十多米远,又是一道劲风袭来。这次我留了心,往边上一闪,鞭子在我胳膊上扫过,打在旁边的树上。这么昏暗的光线里我都看到那树皮被打得飞溅一块。

这次是真的低估了!赵家到底派了怎么一个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极品来追杀?

不及多想,下一鞭又紧接而至。我只可见不可躲,心里叫一声又要死了?情急之下拔出萧暄给的剑。鞭子打在剑上,只见白色火花渐射,巨大的力量将我往后震去。脚被地上的藤枝一绊,惊慌不及往后倒去。那根鞭尾擦着我的脸颊划过,我却跌倒顺着山势往下滚去。

陡峭的斜坡让我如同一根木头一样一溜烟往下滚,我头昏眼花,身上被灌木和石头摩擦得一片剧疼。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身体,就直直滚下去老远。我在慌乱之中拼命想抓住什么,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失重悬空,手在最后关头紧拽住了一根蔓藤。

浑身细密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脚底的悬空才让我所有寒毛都倒立了起来。悬崖?

不不不,我不需要武功秘籍,我不要掉悬崖!我的脚在空中乱蹬,还好踩到一块突出的树根,勉强站住。云遮住了月亮,黑暗之中,我听到沙沙的脚步声走近。有人来到崖边。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风中传来一声冷哼,如一把利剑割破了我的镇定,恐惧涌了上来,我浑身发抖。

那模糊的高大人影俯视着我,而后从容地抬起了手。那条银色的鞭子仿佛凝聚着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亮得刺目,划着优美的弧线,向我飞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听“嗖”的一声,脸上感觉到一阵风,鞭子被什么东西打偏到一边去。

“小华!”我张开眼,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云层薄处透露出一丝月光。我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奔过来。

萧暄?他身手矫捷,很快就来到跟前,不假思索就要来拉我。银色鞭子破空而至又直又狠向他打去。我惊叫一声,萧暄身影一闪躲了开去。

山风将云吹散,夜空萧凉,两个男人对峙崖上。

“凌统领。”

“燕王殿下,”这一声称呼充满了挑衅与讥讽。

萧暄沉着声说:“放了她,她与这事无关。她若有个万一,谢家也不会罢休的。”

男子哼了一下:“我当然不在乎她的生死,我得到的命令,是捉你回去。”

萧暄往前迈了一步。我忽然想到,他的剑早给了我,又被我丢在林子里,他手上并没有武器。

对方似乎也想到这点,冷笑起来:“对了殿下,烟花三月感觉怎么样?”

萧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凌统领,我那一剑看来果真是偏了。”

我在风中摇摇欲坠,抓着蔓藤的手已经酸麻不堪,小腿肚也开始微微抽筋。我死死咬着牙,急速喘息,没有出声。

没有丝毫预兆地对方先出手了。银色鞭子如蛇一般向萧暄袭去,萧暄敏捷躲闪,鞭子总与他擦身而过,并没有伤到他。

“燕王殿下拜师周传鹤,学到的就是闪躲的本事?”

萧暄却依旧沉稳,只不住闪躲,步步后退,引得那人渐渐离我远了。

鞭子打得地上尘土飞溅,萧暄已经退到林子边,转瞬扯起一条长藤,同对方的鞭子纠缠在一起。那人见状,居然一个转身,向我袭来。

我紧闭上眼,那鞭子“啪”地刷在我手边,我紧攀着的蔓藤猛地一松,脚下一滑,身子一下往下坠。

我吓得大叫。好在下坠了一小段距离又停了下来。

萧暄见状急奔过来,鞭子如影随形,他不得不抽身退开。

“凌扬!”他怒吼。

对方冷笑:“救己还是救美,殿下快做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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