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强大的恶鬼就是池尤自己。
池尤在拿自己喂食鬼纹。
他阴沉地盯着宿命人,眼中满是疯狂的戾气,他勾起一个神经质的笑容,“那就看你能不能克死我吧。”
……
江落睁开眼时,入眼就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周围黑得几乎成了实质的鬼气。
他心里一惊,立刻从地上坐起身,下一秒就看到被层层鬼魂中打起来的池尤和宿命人。
池尤身上全都是血迹,他的双手可怕得像是枯干的老树。宿命人随手一抓就有大批的鬼魂丧命,黑气在宿命人手中不断净化。
江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看出了池尤此刻的重伤状态。他出离愤怒了。
“宿、命、人!”
咬牙切齿的戾声响起,让宿命人瞳孔猛得紧缩。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到被他下了言灵的江落竟然这么快的就清醒了过来。
怎么可能?
他抽完了大半的炁下的言灵,就这么容易被江落破解了?
在修行一道上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宿命人第一次见到天赋比自己更高的人。但不给他震惊的时间,江落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裹着雷霆之怒的一拳砸到了他的胸口。
拳头上顿时烧起炙热的火,火光烧坏了宿命人的皮肤,江落的拳头一寸一寸在火光和闪电中穿过了宿命人的左胸膛。
与此同时,另一支尖利的鬼手血淋淋地穿过了宿命人的右胸膛。
宿命人眼眸骤然发紧,他看着江落。江落的脸被幽蓝电光和红艳火光照亮,他的发丝飞扬,眼神凌厉,如魔鬼一般狠辣。
江落……
江落却没看宿命人,他和池尤隔着宿命人相望着。
池尤本就重伤的手再次被宿命人的血液腐蚀成白骨。江落看着池尤布满血色的眼睛,心里着急,猛地抽出了手,拽着池尤也从宿命人的右胸膛中抽出了手。
一左一右,宿命人的胸口被穿过两个洞。宿命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张了张开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他看着江落和池尤,手指勉强想要结印,但另一个铁锥似的武器却穿过了他的手。
纪鹞子别过脸,紧紧攥着手。
他不敢去看宿命人。
纪鹞子动的手唤醒了剩下的所有人,花狸忍痛率先扑到了宿命人的身上,他避开宿命人的鲜血,让所有的鬼魂一拥而上。
宿命人重伤到这种程度,如果他们再不做点什么,也太无用了。
池尤没有关心宿命人,而是立即抬手抓住了江落。他的声音喑哑嘲哳,“你回去了?”
恶鬼手里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捏碎江落的手骨。他的手也很丑陋,还在冒着被腐蚀的白雾。江落却紧紧地反手握住他,看着恶鬼两条空荡荡的袖子,心疼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江落直视着池尤道:“他没法送我走。我的灵魂上缠着一根锁魂链,锁魂链是白无常手里勾魂链的双生武器,谁想对我灵魂做手脚只会无功而返。他只是对我用了言灵,谁也不能把我送走。”
在这个时候,江落无比地感谢塞廖尔和黑无常,感谢自己的灵魂足够独特到被锁魂链缠上。
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池尤会变成什么样。
恶鬼被江落笃定的眼神安抚到了,神情缓缓从狰狞变得平静。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江落捏了捏池尤的手。迈步走到了宿命人的身旁。
所有的鬼魂退开,包围圈内,白发伪神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的胸口被穿了两个大洞,泊泊鲜血流了一地,将暗黄的土壤染成了不详的深红。
宿命人雪色的双眼大大睁着,白色的眉头、眼睫也一块块的染上鲜血的污渍。
死了?
江落冷笑一声,不相信他会死的这么轻松,他伸手探向宿命人的鼻息,已经毫无呼吸。
江落又探向了宿命人脖颈处的大动脉。
大动脉平静,没有跳动。
现场一片寂静,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连鸟雀的声响都跟着不见。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江落的动作,他们在屏息等待着江落试探出来的结果。
江落皱眉,转头道:“他死了。”
所有人愣了几秒,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廖斯彻底瘫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有点喘不过气。他一边咳嗽,一边雀跃地跟花狸说着:“花狸,宿命人死了,他终于死了,我能换新身体了!”
花狸畅快地冷笑。
比他们俩更痛恨宿命人的葛无尘泪流满面,他此时都不在意宿命人死没死了,神经质地抱紧着葛祝,不断抚摸着葛祝的脸颊和头发,手指颤抖,悲喜交加,“葛祝,宿命人死了,你不能死,你一定不能死!”
江落道:“快把葛祝送去找塞廖尔,让塞廖尔请神给他治疗!”
葛无尘恍然,连忙抱着葛祝踉踉跄跄地往山上跑,脚步仓皇。
江落起身,召唤出辰龙,让辰龙驮着葛无尘和葛祝快速飞到山顶。辰龙不乐意地喷了一个响鼻,不情不愿地朝葛无尘飞去。
做完这件事,江落才目光复杂地看着宿命人的尸体。无数的鬼魂和蛇虫鼠蚁将宿命人的尸体啃噬得坑坑洼洼,这些鬼魂几乎是在用命来弄死宿命人,因为它们一旦碰到宿命人的鲜血,就会被腐蚀个干净。
而宿命人在它们几乎耗尽自己时,终于也死了。
江落对宿命人的恨没有消失一分一毫,他转头对池尤道:“他还有没有魂在?”
恶鬼厌恶地四下看了一眼。
江落眉头皱得更深,回头看了眼纪鹞子和冯厉,不禁疑惑。
这两个人怎么会在大昭寺的山上?
他正要问问池尤有没有发现宿命人的魂,却看到池尤脸色忽然一沉。
江落心中一跳,“怎么了?”
池尤眉眼中有阴翳浮起,“我身上的诅咒并没有消失。”
江落一愣。
宿命人曾经给池家嫡系下过一个“不能伤害旁系”的诅咒,如果宿命人死了,按理说这个诅咒也应该消失才对。
如果没有消失,那就只有一个答案……
江落看向了宿命人的尸体,“他还没死。”
他就知道。
伪神哪有这么好杀死。
江落压下烦躁的心情,开始思索起黑无常曾经给他的提示。
“路遇菜妇人,莫与其搭话……比干挖心,比干挖心……人无心就会死……”
到底是什么意思?
池尤侧头问道:“人无心就会死?”
江落将黑无常曾经告诉他的话告诉了池尤。
池尤同样想到了比干挖心,又很快联想到宿命人牢牢护住的纪鹞子身上,他意味深长地朝着纪鹞子看去。
江落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对上了双目震惊的纪鹞子。
“我从前知道过宿命人的一个秘密,他将他的第二个儿子冯厉当做自己的下一个身体。你说,他的第一个儿子纪鹞子,是不是他的心脏容器,”恶鬼道,“纪鹞子,你说呢。”
纪鹞子一直在偷听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在听到那句“人无心就会死”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有了预料。等池尤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嘴唇翕张片刻,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潜意识告诉他,池尤说的是对的。
他的心脏,就是宿命人的心脏。
所有的迷雾在这会清清楚楚地散开,露出狰狞丑陋的本来面目。
原来他和冯厉,都是宿命人的工具。只是冯厉还有自己的母亲,他却连母亲都是虚构的。
为什么宿命人从连家逃跑也要带着他,为什么宿命人会派那么多式神保护他……一切一切,早已从细枝末节中露出了真相。
纪鹞子本应该感到愤恨恐惧,但等他确定这个事实之后,却只有一片苍凉。
他看着地上宿命人的尸体,忽然感到好笑极了。
他会炼器,是因为宿命人也会炼器。他对宿命人本能的惧怕顺从,也是因为这颗心脏吧。
但为什么让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识呢?
纪鹞子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半晌后,他苦笑一声,“我觉得你说得对。”
身后的冯厉突然靠近了一步,抬手压住了纪鹞子的肩膀。
似乎在防止着纪鹞子逃跑,但纪鹞子只以为冯厉是在安慰他,他怔怔笑了笑,“冯厉,咱们俩都是可怜人。”
江落沉默地看着他,肩头好像有千斤重压下,压得他心脏沉甸甸。
他虽然怀疑纪鹞子对宿命人来说很不同,但他没有想过是这样的不同。
这简直就是对纪鹞子的一场折磨。
纪鹞子的神情却逐渐透彻,语气是想通了什么的惆怅,“既然我的心脏是宿命人的心脏,那就把我的心脏掏出来吧。如果再晚一点,说不准我就变成下一个宿命人了。”
江落:“老纪……”
说出这句话后,纪鹞子出乎意料地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他笑着打断了江落的话,一反以往低调的形象,畅快地哈哈大笑,“江落,你小子合我的脾气!你可能不知道,我心里头一直羡慕你!说起来,我和你真的是有缘,你的阴阳环是我给炼的,是我教你用的,后来还莫名其妙教你用了通灵术……这么说起来,我都够格做你师父了。”
江落直接干脆利落地道:“师父。”
他叫冯厉是“先生”,现在叫纪鹞子却心甘情愿地叫“师父”。
纪鹞子愣了愣,随即眼睛亮起,响亮地“哎”了一声,又笑着回头跟冯厉打趣道:“我可没有抢你徒弟啊!”
冯厉沉默地看着他。
纪鹞子喜气洋洋地又转过了头,继续跟江落道:“那个通灵术,要不要教给别人就看你的心情了,但要教的话,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个人的人品怎么样,不要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我相信你的眼光,等我死后,那家殡葬店你直接卖了就好,殡葬店丧气,年轻人不要沾。”
江落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他喉结滚动几下,低低地道:“好。”
纪鹞子从来没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他活了四十年,一直孤孤零零一个人。前半生过得并不快活,精神上从未感觉到轻松,甚至总是压抑而沉闷,像是见不到天日的地下道。因为他不赞同宿命人的理论,却一直在助纣为虐。这让纪鹞子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帮凶,因此,他对池尤无比愧疚。
但今天,他总算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能为池尤,为所有人做一回该做的事情了。
从前的碌碌无为和罪恶在这一瞬间好像被洗净,纪鹞子挺直胸膛看着在场几个人。他不想要让池尤来杀了他,因为他不想再让池尤背上一条杀孽。于是转头面向冯厉,“冯天师,来送我一路吧。”
冯厉动作略有僵硬地点点头,将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
天师是人类,按理说不能徒手穿过纪鹞子的胸膛。但纪鹞子却没有发现这一点不对,他闭着眼睛,嘴唇颤抖几下,看了一眼天空,再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树冠,最后又瞧上一眼山路黄土地。
他微不可见地道:“真是可惜啊,今天不是一个大晴天。”
纪鹞子闭上了眼,“天师,来吧。”
冯厉眼神闪着空洞的光,手掌倏地用力,穿透纪鹞子的皮肉,握住了那颗生机勃勃的心脏。
恶鬼闭了闭眼,给冯厉下了最后一个暗示的命令:掐下去。
冯厉猛地捏紧了手。
纪鹞子眼睛猛地一翻,悄无声息地没了气息。在纪鹞子的心脏被捏爆的一瞬间,池尤感觉到,缠在他身上的诅咒不见了。
宿命人彻底死了。
天上的阴云缓缓散开,阳光洒满大地。晚了一步的,露出了被乌云遮盖后的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