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保仁抬头望向赵俊臣之际,一张老脸上填满了欣喜之意,就好似与故友重逢一般。
“果然是赵阁臣亲临南京了!刚刚从江防营将士那里听闻此事之后,老夫原本还有些不相信,因为根据老夫的消息,赵阁臣近期应该正在辽东境内巡视军备,没想到赵阁臣前些日子还在辽东,如今又千里迢迢的赶来南京,一路上必然是极为幸苦吧?”
快步走到赵俊臣的身前,王保仁主动牵住赵俊臣的双手,态度热情的连声慰劳。
赵俊臣同样是态度亲近,摇头叹道:“我结束了辽东之行后,正想要返回京城中枢,但很快就被陛下派人半途拦住了,他不放心南京这边的事情,所以就给我指派了一个宣旨钦差的身份,让我亲自赶来南京、向各界宣布朝廷中枢决定裁撤南京六部的旨意!
我不敢耽搁,自然是日夜兼程的赶路……但一路上屡次发生意外,不是船轮失灵、就是船底漏水,所以比预期之中晚了整整两天时间才赶到这里!事实上,若不是我当机立断的换乘了后面这艘轻客船,恐怕还要更晚几天才能抵达南京!所以确实是极为幸苦。”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王保仁目光闪烁不定、陷入了沉思。
而赵俊臣则是趁机引着王保仁登上了客船、返回了自己的船内舱室。
待双方落座之后,赵俊臣与王保仁二人就极为默契的相互分享了情报。
赵俊臣向王保仁所分享的情报内容,主要是京城中枢的近期局势变动。
“……陛下向我指派了传旨钦差的任务,担心南京这边局势不稳只是一方面考量,另一方面则是他不希望让我提前返回京城中枢搅局!
近几个月来,随着我北上辽东巡视、周首辅则是南下金陵坐镇,陛下在庙堂之中再无掣肘,皇权也就彻底压倒了臣权!趁此机会,陛下也是大施拳脚,圈禁了太子储君、罢免了吏部尚书、插手了户部公帑,甚至还想要更进一步的操控内阁阁臣的更替!”
为了表达诚意,赵俊臣率先向王保仁分享了京城中枢的近期局势变化。
说到后面,赵俊臣已是神色凝重,坚定道:“所以,咱们这些臣子,必须尽快结束南京这边的事情,也必须尽快返回京城中枢!若是南京这边拖延太久,待咱们返回京城中枢之后,许多事情恐怕就要木已成舟了!”
赵俊臣离开辽东之后,刚刚进入京城境内就被德庆皇帝派人拦住了,也很快就改道奔赴南京,所以他对于京城中枢的局势变化也仅仅是知晓一些大概情况,向王保仁所分享的情报也是极为粗略。
不过,看到赵俊臣率先分享消息、展现诚意之后,王保仁稍稍思索片刻,也很快就进行了回应,把南京城内近期所发生的各类事情向赵俊臣详细阐述了一遍,仅仅是隐瞒了极少部分涉及自身的机密。
虽然周尚景要求王保仁迎接赵俊臣之际不要透漏任何消息,但王保仁当时就没有直接同意这项要求,如今更是打算火上浇油!
王保仁所提供的情报,详尽程度自然是远胜于刘怀远,许多原本只能雾里看花的情况也被王保仁直接讲明了幕后真相,节省了赵俊臣许多心思。
最重要的是,王保仁还向赵俊臣详细说明了夫子庙今天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补足了赵俊臣的情报缺失,也终于让赵俊臣明白了周尚景的真正意图!
原来,周尚景的真正目标是“联合船行”!
这只老狐狸,竟然想要从自己手中夺走“联合船行”!
南京不仅是当代远东地区最繁华的超大规模城市,人口高达百万之巨,而且还是京杭运河与长江航道的交汇枢纽,影响力辐射整个江南地区,可谓是至关重要!
一旦是任由周尚景夺走了“联合船行”的南京分部,再加上“周党”的深厚根基与底蕴,周尚景对于“联合船行”的影响力就会迅速赶上赵俊臣。
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就无法像是从前一般如臂使指的操控“联合船行”了,而周尚景则必然还想要更进一步,继续驱散赵俊臣的影响力、想办法控制整个“联合船行”。
思及此处,赵俊臣的面色自然是格外阴沉。
另一边,王保仁看到赵俊臣的面色变化之后,心中则是暗乐不已,认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彻底激化赵俊臣与周尚景之间的矛盾,让周、赵二人鹤蚌相争,而自己则是有机会渔翁得利。
于是,王保仁就趁机再次的火上浇油,又说道:“唉,若是赵阁臣可以提前两三个时辰抵达南京,周尚景的阴谋算计就不会得逞了!
赵阁臣刚才说自己在赶来南京的途中屡次出现意外变故,恐怕就是周尚景暗中搞鬼!他一方面想要抢在赵阁臣登场之前夺走‘联合船行’的南京分部,另一方面也想赶在朝廷正式宣布裁撤南京六部的旨意之前,以重启南京六部的事情威胁七皇子向他全面妥协,所以他绝对不能允许赵阁臣及时抵达南京!
但现在,赵阁臣终究是晚到了一步,许多事情已经变成了定局!随着七皇子颁布了严惩奸商的命令,就在咱们二人谈话的同时,南京官府正在不断查封商铺、抓捕商贾,而这些商铺与商贾皆是与‘联合船行’关系极深,那些支持周尚景的缙绅们则是全面接手了‘联合船行’的产业与影响力!这一局,赵阁臣你可谓是损失惨重啊!”
摇头叹息之后,王保仁一边是暗暗观察赵俊臣的表情,一边又摆出同仇敌忾的模样,愤愤道:“周尚景这只老狐狸!也不知应该夸他算无遗策,还是应该骂他手段下作!无论如何,咱们这些人皆是被他算计了!尤其是他夺走‘联合船行’的事情,属实是不折手段,任谁都知道‘联合船行’乃是赵阁臣当初力排众议创办的,可谓是心血所系,而他倒是轻巧,该出力的时候躲在一边,现在又眼红‘联合船行’的盈利,想要摘桃子夺人之美!”
随后,王保仁拍着胸口,向赵俊臣保证道:“周尚景的这般做法,着实是过于卑劣了!老夫虽然与此事没有太大关系,但也看不上眼!所以,若是赵阁臣你接下来想要寻周尚景讨回公道,老夫也愿意鼎力相助!这世上还有公义,不能总是让咱们这些老实人吃亏!”
此时此刻,赵俊臣确实是极为震怒,但他依然保持着冷静,也当场就看穿了王保仁想要引起鹤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的如意算盘。
或许,王保仁是真心想与赵俊臣临时结盟、共同对付周尚景,但他明显是想要掌控这场结盟的主导权,让赵俊臣在前面冲锋陷阵,而自己则是躲在后方推波助澜。
赵俊臣当然也希望自己能与王保仁临时结盟,这种时候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但他也不会任由王保仁的算计得逞。
于是,赵俊臣思索片刻后,摇头道:“这‘联合船行’的事情,我自然是要进行回应、寻机进行报复,但……我恐怕并不能直接报复周尚景,而是必须率先报复那位七皇子殿下啊!”
王保仁闻言之后不由一愣。
赵俊臣则是再次摇头叹息:“唉……周尚景确实是手段高明!他逼迫七皇子当众宣布了惩办奸商的命令,所以在世人眼中,与我为敌之人并不是周尚景,而是七皇子!乃是七皇子针对于我、重创了‘联合船行’,周尚景只是运气好摘了桃子罢了!这般情况下,我必须报复七皇子,否则我的朝野威望就会彻底扫地,被各方势力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欺辱的软柿子!与此同时,我也只能率先报复七皇子,因为我在南京的势力不足,无法同时对付七皇子与周首辅两个人!”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歪理,王保仁目瞪口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歪理确实有点道理。
身为当朝阁臣,威望与面皮胜过一切,一旦失去了威望与面皮,那就是树倒猢狲散。
所以,赵俊臣有没有当真报复仇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让世人相信——自己有能力报复仇家、也已经报复了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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