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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情仇了了

白大侠,白鸿飞,曹飞无比自豪地哈哈大笑道:“不错,我的父亲就是景川侯曹震,我就是他的次子曹飞。将军玉剑虏尘清,余力犹能水土平!说的就是我的父亲曹震,他不但能带兵驱虏,还能开河治水,他受万人景仰,极尽功德。洪武皇帝早年起兵时,我父亲就追随左右,为大明朝开国立下赫赫战功,洪武年间,又平云南、平东川!”

然后又无比愤恨地指着黑冠红袍的铁厄忿忿说道:“可就是我父亲这样一个好人,一个功臣,最后竟落得一个被株连的下场!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玉被告发造反谋逆,告发之人,就是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蒋将我父亲打入诏狱,砌词矫供说我父亲当年平云南时曾追随凉国公,是凉国公鞍前马后之人,并划为蓝党之首,我父亲戎马一生,四处征战,连我这个儿子生出来二十年都不曾见过一面,就连同我大哥一起死于冤狱!这个仇,我问你们,该如何忘!蒋是谁,你可知道!”

铁厄目瞪口呆。蒋是谁,他当然知道,蒋是他的义父,蒋的儿子蒋干是他的结义大哥,自己也是在大哥死后才接掌的指挥使一职!

这一点,不仅他知道,王长海也知道,大督主当然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白大侠看见铁厄和王长海目瞪口呆的样子,嘲笑道:“你们刚才不是说,你们也有同袍结义之情吗你们不是要报仇吗那你们说说,我这个仇,该不该报!蒋不过区区一个大内禁卫,他一句话,就牵连了二万条人命!是洪武皇帝下的旨杀人没错,可蒋的告发,有多少是真实的,你们谁说得清楚!他一句话就株连了一公、十三侯、二伯二万多条人命,其中开国元老功臣,哪条人命不比一个区区的指挥使昂贵千万倍!这个仇,我想忘,却忘不掉。我改名叫白鸿飞,姓白,是因为一无所有,没有亲人,没有过去,也没有仇恨。我半生行侠仗义做尽好事,我劝别人说仇恨是最痛苦的枷锁,因为这个枷锁也缚在我身上,二十多年了,我竭力去忘记它,我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蒋干又出现在我面前。师父告诉我说,蒋干代替蒋接任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他是蒋的儿子,我是曹震的儿子,还是被株连的那二万人的儿子,许长江,本也是当年受株连之人的孩子。我们该不该找他报仇,用他的命来祭奠那二万条命!你们说,我该不该!死在厂卫手里的人无数,你们说,他们的仇,他们的亲人该不该报!”

在场众人看见他布满疤痕的脸上爬满了泪痕,无不凄然变色。

这是一个多么曲折的仇怨故事,是是非非,又有谁说得清楚道得明白一个人舍弃了自己本来的名字,要告别那样深刻的家仇需要多大的决心一个人用半生时间去做好事只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忘却仇恨又需要多强大的毅力一个人做了这许多努力,最终还是不能从仇恨中挣扎出来,前功尽弃,又是多么可悲一个人因为这样可悲的命运,不得不在这个泥潭里挣扎纠缠,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还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怕他们受到连累,怕他们因为自己失去人生的信心,怕他们受人嘲笑,这样的命运不止是可悲,还更可叹。

这样的人生是正确还是错误他是执迷不悟还是重情重义他所执着的仇恨又是对是错

谁也说不清楚,没有人能说得清楚。铃铛儿眼里带着哀伤望向席慕,席慕早就从璇玑先生那里知道了白大侠的身世,如今从白大侠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更何况铃铛儿这十几岁的姑娘家轻轻抱住她的肩头,两人一起轻声叹气。

悟明大师长吟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是一代高僧,但这个时候他却说不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的话,除了念阿弥陀佛,他还能做什么呢

铁厄步伐沉沉地走到大督主面前,与王长海一道垂首躬身,等待大督主做个决定。

一干武林名士低声商议着,且不论白大侠前半生做了多少好事,后来又做了多少坏事,死于他手中的人,许长江是自己求死,二其他人都是绿林黑道之人,又牵涉到朝廷之事及个人恩怨,他们实在无法去做个评判,他们原本来这里,也只是关心魔炎君后人的事情而已,却没想到听到这样令人感叹唏嘘的故事。既然没有比武对战,他们一番商议过后,便又推出悟明大师来。

悟明大师向席慕望来,席慕仿佛早已预料到,拉着铃铛儿走到悟明大师面前,一起向这位已年过八旬的高僧行礼。

仿佛不忍心惊动那边正在伤怀的父子三人,悟明大师低声问道:“席小施主,魔炎掌之事,你可有确凿的说法”

席慕微微一笑:“大师,魔炎君六十余年前就死了,至于魔炎掌的底细,连天机先生也不知,璇玑先生更不清楚,魔炎掌在世人印象中只留传说而已,白大侠天资聪敏,自创一套掌法也不困难。大师可曾注意到白大侠的手套,那上面应是设有机关。”

悟明大师又问:“席小施主如何得知这些”

席慕递过去一物,悟明大师接过一看,立即又一声阿弥陀佛:“这是先师忘嗔大师的佛珠,天机先生与施主是……”

席慕看了惊讶的铃铛儿一眼,淡笑道:“天机先生正是家师,璇玑先生是晚辈的师叔,晚辈今日说言,正是璇玑先生前不久临终前所述。大师尽可放心。”

听见的人都忍不住对这个淡定自如的年轻人刮目相看。铃铛儿暗暗乍舌,活财神的儿子又是天机先生的徒弟,木头走的什么狗屎运难怪他一直这么神秘。

悟明大师微微一笑,点头起身对南宫晏说道:“既然如此,此间事情便算了结。南宫庄主,老衲就此告辞。”

南宫晏连忙站了起来,那些武林名宿也都随之纷纷起身。铃铛儿拽了拽席慕,朝白云山那边努了努嘴。席慕会意,微微拦下悟明大师,轻声道:“大师,白鸿飞之事,不应殃及其子孙。”

悟明大师与其他同道对望一眼,众人静了静,都轻轻颔首。随着悟明大师一道走过白家父子身边时,悟明大师朗声吟道:“我佛慈悲,白施主白大侠已于三年前身故,还望白氏后人谨记白施主教诲,多行善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大侠一愣,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无比恭敬地俯身长拜道:“白某谢过各位!”

这个时候,他还是白大侠,不是曹飞。从此之后,白大侠便是地下一捧黄土。

守在南宫山庄庄外的众多江湖中人,见南宫晏毫发无伤地与悟明大师等人一同走出来,都纷纷涌上前去,只是又被厂卫之人挡住。悟明大师看了南宫晏一眼,朗声说道:“黄裳已败于南宫庄主手下,武功尽废,从此往后,再无魔炎掌之患。黄裳现已交由朝廷官差处置,为免滋事,各位还是速速散去吧――”

等候的众人原本就是对厂卫的出现有些忌惮的一听这话,惊讶之余都不禁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厂卫盯上,正面面相觑之时,把守庄门的那些厂卫已得了南宫晏的暗示,高声驱赶起这些江湖人来:“尔等闲人还不快离开此地无故逗留者都视为牵扯之人,一并拿下!”边喊着边作势抽刀。

那些江湖人士一看这架势,不管白道黑道,都纷纷转身,有多快就走多快,片刻间就散得一干二净。

拥挤纷乱的南宫山庄之外终于清净下来,悟明大师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对南宫晏道:“南宫施主,老衲从此回山思过,江湖之事就不再过问了,各位同道,就此别过罢。”

大家都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而他今日却说了谎,虽是出于慈悲,却对佛祖心怀愧疚,定是十分自责,因而要回山思过。而魔炎掌此事已了,众人向来以少林为江湖正派之首,对今日之事都会不约而同地保密,让这秘密随岁月风尘而去。众人纷纷抱拳施礼道别,南宫父子几人一直送到庄外大道。

热闹偃旗息鼓,南宫家几兄弟都剩下唏嘘,一边往回走,子都一边忍不住问道:“爹,咱们回去还管那剩下的事么”

南宫晏叹气:“管它做甚都是注定好的事,管也无用。”

子都立即说:“那咱们走慢点算了......”谁想去看那些令人扼腕的事呢

南宫晏摆手道:“你们走慢些无妨,爹先行一步。”说完身形急急而去,象是着急赶着要去见什么人一样。兄弟三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声。

好好先生子允轻叹道:“看来咱们家不涉足江湖事实在是正确的,这江湖太多纷扰了,人在其中辗转,命途总是难料。”子都也有同感地出言附和。

子初看了两个弟弟一眼:“但何处又不是江湖呢”

弟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齐齐唉了一声。有人的地方便有情缘,缘生缘灭,翻起多少情仇恩怨,避无可避,哪里又不是江湖

南宫晏等人离去之后,白大侠拍拍两个儿子的肩,轻叹道:“为父此生受尽命运的摆布不能挣脱,但走到今日也了无遗憾。记住,你们要做白鸿飞的儿子,不要做曹飞的儿子。”

身为景川候曹震的后人是何等的荣耀和骄傲,他却要自己的儿子背祖忘义,只是不愿他们再陷入没完没了的恩怨因果循环中。

白宁舜喊了一声“爹”,扑通地跪倒在地,大声说道:“爹,儿子只知道,我是爹的儿子!”脸上一片坦然明朗。

白云山也沉沉唤了一声“义父”,就如同往常喊的声音一样,带着尊敬,带着亲近,缓缓地跪下,望向父亲的眼神无比虔诚,一切尽在不言中。

铃铛儿看了看席慕,紧紧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善感的唐果儿早已热泪盈眶,却努力地不让泪落下来,实在不忍让任何人感到一点悲痛。

白大侠拍拍两个儿子的的肩膀道:“好,好,为父便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你们兄弟俩自己保重。”

说完不再多看儿子一眼,径自走到许嫦面前,对她说:“始终是我杀了你爹,你可以动手取我性命。你家祖上的身世,不知道也罢,从此就过平淡安稳的日子去吧。”

许嫦咬了咬嘴唇,头一昂对他大声说道:“你对我爹有恩,我爹的命是他自己的,他既然要死在你手中,那便是他的选择,我这个做女儿的哪能违背他的意愿我们许家和你们白家,再没有恩怨了。”说完拉着她李刚大步而去,这个时候的许嫦不复柔弱,活脱脱的一个江湖女子,只有一身豪气。

白大侠又走到铁厄面前淡然道:“那么,现在我们便来了结我们的仇怨吧。”

白宁舜和白云山对望了一眼,都捏紧了拳头。

铁厄迟疑地看了看王长海,两人又一道迟疑地看了看大督主,大督主挥了挥手道:“你们办你们的差使吧。”说完自己摇着木轮椅向外面行去。

王长海和铁厄恭敬地目送他行远后,才转头看向白大侠。

知道白鸿飞是曹震的儿子,两人对他也没有厂卫一贯的盛气凌人。铁厄自知两人的私怨难分对错,又碍于王长海此番的来意,只得先让王长海出头。王长海说道:“白鸿飞,今日咱家不管你与铁指挥之间的私怨,你应该知道,你犯的是谋逆大罪。”

白大侠、曹飞淡淡一笑道:“这个曹某很清楚。”

王长海又说:“所以在你们之间了结私怨之前,请先将名单交出来吧。”原来这个东厂的王公公王长海,竟是为了当年那子虚乌有的名单而来的,这么说他就不会和铁厄一道对白大侠出手咯铃铛儿看了席慕一眼,微微松了口气,席慕却没有什么表情。

白大侠哈哈大笑道:“我手上没有什么名单,王公公竟然也相信这样荒谬的事吗”大笑声只是不断。

王长海脸色一变,就要发作。

“名单在我手中,王公公不必问他了。”

在场的人闻言又是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场内居然多了一个一身银白长袍,戴着银面具的人,竟然没有人发现他是何时来的。铃铛儿一看又是面具,心里暗道,现在莫非盛行戴面具么

席慕一看这个人,心里冷哼了一声,完事了才跑出来显威风的人。

王长海和铁厄一听,名单在这个人手中这个人又是谁

不等他们发问,来人已经举起一面墨玉牌,二人一见,这不是代表大内最高身份的,厂卫之人都要遵从的令牌么立即跪了下来道:“请尊上指示。”

银衫人冷冷说道:“赶紧把你们的私事了了,京中有事,速速归去。”铃铛儿心里一动,不由地朝银衫人仔细打量起来。

银衫人却没有看她,扭身抬步就要走,突然又定住不动。

“爹!”

“义父!”

白宁舜和白云山突然脱声惊呼。大家顺声望去,只见白家兄弟俩已扑到他们的父亲身前,急急地拥过去,只见白大侠布满疤痕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圆睁,却动也不动地站着,嘴角缓缓渗出一线血色。

席慕仿佛早就料到一般,并没有动,银衫人亦站在原地没有动。

王长海伸手到白大侠鼻下一探,立即又收了回来,走到银衫人身边垂手低声道:“禀尊上,他已自绝了。”银衫人淡淡说道:“火速回京。”说着头也不回就扬长而去。

王长海也连忙跟了出去,也没顾上那铁厄了。

含笑自绝的白大侠身子已缓缓倒入白家两兄弟怀抱中,两人神色凛然,尽管悲痛却没有落泪,抱着父亲的遗体跪在地上。铁厄轻轻叹了口气,手举了举又放下,终究什么都没说,也转身而去。

铃铛儿看着强忍悲痛的白家兄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夜猫儿和唐果儿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谁都没法说什么,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席慕看看神色黯淡的铃铛儿,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们出去,让他们静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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