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呆住了,膳房中鸦雀无声。
萧钊的脸色铁青,沉声道“吃饭。”
他率先吃了两口,随即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显然是气得吃不下。
“老爷”萧秦氏哽咽着道,“你别气坏了身子,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去给大长公主赔不是,她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迁怒老爷”
萧翊和萧陈氏对视一眼,萧翊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姨娘你别哭了,母亲也是一时在气头上,日后在母亲面前注意点言行就是了。”
萧秦氏大放悲声“翊儿我我这些年尽心尽力,自问对老爷对你们都问心无愧,为何为何大长公主就是不喜欢我”
三房的萧炳和妻子扶住了她,轻声安慰,几个孙辈也面有不忍之色。
萧阮暗自心惊。
前世,萧秦氏在家中也是颇得人缘,她是萧钊的表妹,和萧家沾亲带故,比起普通的妾室来自然而然多了一层亲切,再加上萧陈氏和萧翊家教甚严、脾气又好,对这位姨奶奶甚是客气。
那会儿周荇宜见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怪不得从一开始就住进了公主府,眼不见为净。
现在她抽离出来冷眼旁观,才发现这位姨奶奶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处处不着痕迹地给周荇宜上眼药,周荇宜生性高傲,不屑于和她争风吃醋,正好落入了她的坑里。
“祖父,你先别生气,”萧阮站了起来,柔声道,“祖母平常待人宽厚、性子平和,就算有人冒犯了她,她也常常一笑置之,断不会这样发脾气的。”
“那那你说她为何这样好好的一顿饭,弄得不欢而散,她这是存了心要让我我们全家都难堪吗”萧钊气得不打一处来。
萧阮抿唇一笑“自是因为祖母在意祖父,才会如此斤斤计较。”
萧钊一怔,满腔的怒意一下子被针尖扎了个洞,慢慢地泄露了出来。
“更何况,祖母说的话虽不中听,却也不是全没有道理,祖父仔细想想便能明白了,”萧阮瞟了一眼萧秦氏,笑吟吟地道,“祖父,我去劝劝祖母,你再用些饭菜,稍等些时候再回房吧。”
萧阮出了膳房,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萧钊居住的邠兰轩。
站在门口,萧阮对着“邠兰轩”三个字凝视了片刻,心中一阵酸楚。
邠州就在江南中部,大乾最为富庶的郡县之一,也是昌乐大长公主的封地。周荇宜对当年和萧钊的旧事讳莫如深,她曾经探听过几次,却没有结果,只知道当初是明帝赐的婚。
两人三十多年的夫妻,又怎么会中途决裂了十年,到最后又天人永隔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人从月洞门里走了出来,是孙嬷嬷和钱嬷嬷。
“今儿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大长公主早就该狠狠地掌她的嘴”
“杀了她都不解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压低声音说着话。
“她做了什么”萧阮冷不定地问了一声。
“呸,不要脸地一定要缠着太傅,还”钱嬷嬷回过神来,慌忙捂住了嘴。
孙嬷嬷赶紧笑着道“二姑娘快进去吧,大长公主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周荇宜治下极严,底下人从来不敢乱嚼舌头,萧阮也不为难两位嬷嬷,快步到前厅。卧房的门虚掩着,一丝灯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萧阮推门而入,只见周荇宜靠在贵妃榻上,拿着一本书懒懒地翻着。
萧阮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替她揉捏起腿来。
周荇宜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是不是在心里笑话祖母了”
“是啊,”萧阮俏皮地笑了笑,学着她的口吻,云淡风轻地道,“轻轻,你是大乾昌乐大长公主最疼爱最看重的孙女,自然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比拟的,需得宠辱不惊、自有气度。”
周荇宜拧了一下她的脸颊“调皮。”
萧阮蹭了蹭她的手,小声道“祖母,我知道你刚才发火是为了我,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你才不屑于和她计较呢。”
周荇宜心怀大慰,这孙女,真是没有白疼。
“她那样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家,自然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就好像天底下只有选个好夫婿这样的一件事情了似的,深怕行差踏错。”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轻轻,你一定要记住,若是因为什么流言蜚语就对你有了成见的男子,必定不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必去委曲求全。做你自己便好,自有懂你的男儿喜欢你,祖母别的不能担保,但一定会让你自己做主挑选个称心如意的。”
萧阮点了点头。
这话,前世祖母也对她说过,和周卫熹定下婚约后,祖母一度忧心不已,反复询问了她的意见之后才放了手。
“太子殿下虽然龙章凤姿,但我却怕他不是你的良配。”
后来果然让祖母说中了。
周荇宜看着她,眼中的忧虑一闪而过“你天性重情,祖母担心你太过赤诚,容易被人哄了去,你记着,位高权重并不一定真心,才华横溢也并不一定专情,若是喜欢上了便全心以待,但若是男子薄情负心,你也不必觉得好像天塌了似的,左右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也可逍遥自在。”
萧阮小心翼翼地问“祖母是在说祖父吗”
周荇宜也不隐瞒“是,文人墨客,十成中有四成优柔寡断,四成多情风流,还有一成是穷酸,只会凭着一股莫须有的傲气夸夸其谈。”
萧阮“噗嗤”乐了,朝着身后看了看“可不能被祖父听到了,气坏了他怎么办”
“那就由着他气坏吧,”周荇宜淡淡地道,“省得来烦我了。”
萧阮有些糊涂了。
看着周荇宜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若不是前世看到过她精心保管的梳妆匣,萧阮真的要觉得她已经把祖父放下了。